和儿子一起散步,路过吴越街东边的一家银行时,我下意识地举头朝三楼看了看。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挂起了一排灯笼,有些古旧的味道。原先的钢窗换成了铝合金推拉窗,窗玻璃上还贴上了窗花。儿子问我看什么。我说:“这地方我以前住过。”
我曾有两年的时光耗在了这儿。那两年的记忆大体上是灰色的,但也因了岳父的通情达理,灰色中掺杂了些许暖色。这儿原先是妻子单位的老办公楼,后来办公室整体搬迁,妻子在这争取到了两间房。一间是我们的婚房,一间住着岳父岳母。每间房大约20平方米,没有厨房,也没有卫生间。烧饭做菜在过道,上卫生间要下楼过吴越街,去大菜市里面的公共厕所。
那两年的生活很折磨人,住房拥挤,家庭琐碎带来无休止的争吵。我不知道别人与岳父岳母住一起是什么感受,于我是煎熬。岳父母另有一套房子,多疑的岳母老是怀疑我要打她房子的主意。平时你对她好,她就认为在哄她,目的是想要她的房子。你要是稍有冷淡,她又说你没有良心,骂骂咧咧的。甚至我去上班,她尾随着我,在大街上一路走一路骂,骂我不要脸,想她的房子。我不得不发誓:“你的房子就是给我,我也不会要!”我恨自己无能,没有自己的住房。我一再提醒自己“忍”着,但又不知这日子何时是个尽头。有段时间我很害怕下班,一想到那个地方,心就生怯。
好在岳父很善良,他的善解人意给了我无望中的温暖。他买零食了,总是背着岳母偷偷地塞给我一份。有一年街头搞福利彩票摸奖,岳父私下里给我二十块钱,让我去摸奖,碰碰运气,“要是能摸到一套房子,你们就搬走住。”岳父如是说。可惜,我运气不佳,不说房子,连末等奖也没摸出一张,白白浪费了岳父的二十块钱。岳父听说后,给我打气:“没关系。下次再有摸奖,还去试试运气。”
我没等到再次摸奖,却等来了另外的契机。2000年早春,就在我出差去南京的轮船上,我有幸结识了房地产公司的赵先生。在他的帮助下,我终于以按揭的方式买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。我拿着钥匙,走出开发公司大门时,长长地吁了一口气——自此,我有了属于自己家,有了自己的根!我后来曾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感激过赵先生。那年的年底,我终于搬出了吴越街。
过去不堪回首,我也很少触及。不过既然路过了,不妨上楼去看看吧。我对儿子说:我们上楼去,看看我曾经住过的地方。
多年不来,这儿改造的痕迹明显。在楼底,我对儿子说,这儿原先有个门卫室,住着一个老头,现在却封起来了。二楼的入口处,一扇新式防盗门紧锁着,无法得进。上三楼,与二楼一样。我站在楼梯口,指着墙对儿子说,这第一间房子就是我过去住过的,靠里面的一间住着你外公外婆。儿子说这里好暗。我说进了楼道里面更暗。楼道两边是原先的办公室,中间的过道因住户整天关着门,黑漆漆的,堆放着杂物,不小心会绊脚。儿子说没想到你那时住得这么差。儿子看到的只是环境一面,我心底的苦儿子是看不见的。接下来父子俩一阵沉默。最后,我说我们走吧。临走,再望一眼那紧锁的防盗门,庆幸它没有打开,否则身临旧居,可能会更深地陷我于深沉的痛苦里。我悄悄地下楼,将一段苦涩留在了背后。
如今,岳父岳母早已离世。我曾试着理解岳母,那时她患有类风湿病,被病折磨着。我以此来与过去和解,也在心里原谅了岳母。下得楼来,儿子说:“外面好亮。”其实,不仅是亮,也好热闹。生活就是这样,走出阴暗,会有光亮与热闹在前面等着你。